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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黄鹂听这凌波说改了名字就不怕水了,不觉一愣,柔声问道:“你弟弟几岁了?你是安徽人么?怎么就你们两个来到章丘了?”

    凌波愣了一下:“我没有弟弟啊!”

    紧接着,她反应了过来:“姑娘说的是我侄儿吧!他长得跟我像,不熟的人时常把他当我弟弟。”

    马砚台在一旁懊恼地拍拍额头:“却是我弄错了,前几日过来的时候你正好出门,府上其他下人说你去看弟弟,我也就信了。”

    凌波解释道:“我也没专门跟大家说这件事儿,我侄儿今年六岁,我家在东海县,前阵子东海刮飙风,然后又是大雨,石梁河上头的大坝决堤了,大水冲过来的时候,我大哥把我推到后院的老树上去,我娘把我侄儿抬上去递给我,他俩都想抱着树,可是抱不住,被冲走了。我抱着侄儿在树杈上坐了三天,水才退下去,我家没了,整个东海县都没了,城墙倒了,连县衙都给冲平了……我娘,大哥,二哥,嫂子,妹妹全都没了。”

    黄鹂顿时呆了,好一会儿,才涩声道:“对不住,我不该提这个,你,你别太难过了,你还有侄儿呢!”

    凌波抹了把眼泪,强把哭意吞了回去:“是啊,县尊大人也是这么说的,他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,那么大的水,全县活下来的人连一成都够呛有,我家八口人活了两个,是家里人拼死救了我们,也是老天给我们家网开一面,我得好好做活儿,赚了钱,日后把弟弟接出来照顾他,供他念书,有朝一日,要回东海去拜祭爹娘哥嫂他们!”

    黄鹂听她言语清楚思路清晰本就有些意外了,听到这儿发现她说话的时候用词还颇文雅,心下有些诧异:“凌波,我听你说话文雅,难道你读过书?”

    凌波的表情又像哭又像笑:“我没读过书,可我大哥是从小读书的,他每每放学回家总会教我一点,所以我也是认得几个字的。”她说着终于绷不住放声大哭:“我家穷,爹爹又走得早,这些年大哥一面读书,一面还要养活我们这一大家子!他十年前就是秀才了,当日是东海县的案首,若不是我们拖累了他,他又怎么会直到前年才中举?大哥乡试的时候得了五经魁,他会游泳,虽然是在洪水里头也能挣扎着游上一段,要不是为了救我,又怎么会用尽了力气爬不上树硬是被水卷走!是我害得侄儿没了爹,是我害的大哥白白地丢了性命!他是想要考进士的人呢,他还没去过国子监呢!”凌波说得又快又急,声音渐渐模糊,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。

    几个人万没想到袁知县随便送来的一个灾民姑娘,身后竟然有这般故事,一时间听的呆了,马砚台年纪大一些经的多一些还算好点,心里头也猜到了凌波被送到这里只怕并非偶然,应该是袁知县特意的安排,这样的姑娘,哪里能随便安排?袁知县没有带夫人上任,把个好人家的姑娘放在府衙里颇有些瓜田李下的意思,只得送到黄鹂这里了。听这姑娘说的可怜,便轻声劝道:“莫哭了,这不是你的错,你大哥拼死救你,可不是为了让你下半辈子总是心存愧疚的!好好的照顾你的侄儿,你大哥在天有灵,想也就能安心了!”

    而两个小姑娘却不会想那么多,一向的月季已经跟着抹起了眼泪,黄鹂也哽咽了起来:“是我不好,我不该问你这些,让你想起伤心事儿了!”

    凌波虽然还在哭,却还是哽咽道:“没什么不该问的,我运气够好的了!虽与自己的父母缘薄,可不管在哪里,遇到的主官却总是好父母!我侄儿年纪小,袁大人把他安排到了携幼局,有人专门照看,虽然不能事事相伴,可是那里有儿科的大夫,也有教蒙童的先生,倒比跟着我强多了!”(注1)

    黄鹂忽然想起问凌波:“光知道你现在叫凌波,过去叫三丫,你姓什么啊?过去没有大名么?”

    凌波道:“我姓洪,当日出生的时候,算命先生说我不好养,最好起个贱名或者干脆不起名,免得夭折。我娘就没给我起名,说等及笄以后,再让我哥给我起个体面名字。谁知道,谁知道……”她说到这个话题,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了。

    其实这洪凌波是个颇坚强的姑娘,她亲眼看着哥哥跟母亲先后被洪水冲走也没掉一滴眼泪,只紧紧地搂了侄儿不许他乱动,硬是在树杈子上呆了三天三夜,撑到了县衙的人划着船过来救人。后来她带着侄儿走了上千里路,累的要死饿的前心贴后背的时候,还会笑眯眯地哄侄儿:“你睡着的时候,姑姑已经吃了一个饼了,这个是给你的!!”

    这么一个半大孩子,领着小小的幼童,辗转上千里,几乎只靠着一双脚,从东海走到章丘,需要的何止是坚强毅力?她虽然现在时骨瘦如柴,可原本的容貌却是颇秀气的,漂亮女孩子带着幼童逃难,但凡脑子差点,早不知道被哪个拐了卖到哪里去了!。即便是被袁知县从街上捡回府,给她起了名,说会给他们姑侄安排合适的去处,她也没有松下劲儿来:她信这世上有好人,但自己一个女孩子,又带着侄儿,轻信最要不得!直到被派到这个宅子里,直到自己要在一个致仕女官家中做事,这才松了口气,再后来被分配给黄鹂做侍女,她是彻底地相信了袁知县却是真的在为她着想。而此时跟她年纪相近的黄鹂询问她家里的情况,周围的几个人态度都非常的和蔼——正经人家,体面身份,又都是女性,她的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开来,这一哭,简直是哭的一塌糊涂不可收拾!

    好容易勉强把洪凌波劝好,月季哄了她去洗脸重新梳头发,黄鹂则跟马砚台一起回去见陈益南:陈益南此时已经来到了她坐卧起居的正房,一个小丫鬟正站在一旁拿着册子念着什么。黄鹂侧耳一听,念得却是官学里廪生的名录履历。

    这种东西若是光看的话十分枯燥,无非就是某某人某年某月某日生,某年第一次下场,某年考中秀才,名次是多少,某年去参加乡试,落榜;某年又参加乡试,再次落榜,某年又……

    所有履历几乎都是以:“某某年参加乡试,再次不第”之类的话做结尾,当然这也正常,要是考中了那就是举人了,哪里还会在廪生名录里出现?

    念完了廪生名单,开始念附生,陈益南摆了摆手,对那丫鬟道:“罢了,先就这些吧!我先琢磨一下。”

    黄鹂趁机跟老师打招呼,有些好奇地问陈益南:“老师,您怎么想起弄来这个读啊!”

    陈益南笑了笑:“一所官学,按理说能考中举人的,八成都是要从廪生里出的!”

    黄鹂歪了歪头:“嗯,看官学办的好不好,就是要看能考中多少秀才的……所以老师才要关注这些廪生么?不过这名单上的人也太差劲儿了,前头的还好,好歹都是没几年的新廪生,排在后头的这七八个怎么搞的啊!乡试一考就是七八次,刚才还有个考了十次的,这年纪都当爷爷了吧?明显是不会有什么好前程了,怎地还耗在县学里!”

    陈益南冷笑一声:“可不就是耗么!可以免费在官学里吃喝,还能多领一分柴米钱补贴家用!按照官学的规定,每次岁考可靠考在前头的自动递补成廪生,可是后头的却并不严,一所官学里头,前十个廪生定然是考出来的,这个是经过府试的,谁也不敢作假,可是后头几位,或许是后三个,或许是后五个,却是县里就能定的,知县可以点明一个两个的,同样官学里的教习们也能举荐……刚才你注意倒没有?第十一名起便是屡考不中的老秀才!廪生的一半名额被这种人占了,咱们这官学还真是出息!”

    黄鹂虽然没上过官学,可其中利害稍微一听便也明白了:“官学里廪生评定舞弊严重?”

    陈益南点点头:“廪生好坏,是一所官学出成绩的最重要的标尺了,如果在这上头都作假这么严重,那这所官学的风气可不是一般的糟糕的!”

    黄鹂道:“那老师,该怎么办?如何改?”

    陈益南哼了一声:“不怎么办!按规矩来就行!让生员们也像童子们一样一季考一次,每年四月廪生重新评定的时候,前头的自然还是按府试成绩,看府里发回来的名单,后头的么,就看前一年的成绩!”

    黄鹂有些犹疑:“就如您所说,这里头只怕涉及到几乎大部分教习,这么直白地改了,怕会出乱子吧?”

    陈益南冷笑一声:“能出什么乱子?秀才造反,三年不成,举人也没强哪里去!有本事的早就去做官了,还得着在官学里靠着廪生名额这点事儿踅摸外快?”“

    黄鹂听得眼睛发直:这跟她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啊!忍不住问道:“老师,这,这么容易?”

    陈益南:“容易不容易,端看谁来做,县里那么多举人,难道各个学问都不如我?袁知县为什么偏要请我一个瞎子做山长,你能想明白么?”

    黄鹂脱口而出:“因为他们不敢招惹您!”

    陈益南微微点头:“总算还不算朽木!”

    黄鹂歪歪头:“其实老师去做山长,可以说想怎么做就怎么做,压根不用在乎别的教习的态度,这便是所谓的一力破万法了?”

    陈益南先是一愣,接着笑出声来:“一力破万法?这说法倒是有趣,用到这里还蛮贴切的!你啊,就喜欢读些杂书,学一堆奇奇怪怪的说法出来。也不能全然蛮干,教习人少,年纪也都大了,不敢太过分是肯定的,那些把廪生的位置一占就是二三十年的生员,也没甚真本事。可要是我没本事把官学整肃好,那么多生员童子要是一起闹起来,那可不是好玩的。”

    陈益南说完这个,又问黄鹂:“你的房间看过了,有什么缺的直接跟砚台说,让她给你置办,不用替我省钱!我前几日让人把国债赎出来了,如今手头松的很。”

    国债这事儿黄鹂也是知道的,陈益南当日虽然每年都要往哥哥那里捎钱,但是一群乡下人能花多少?再说她送钱回去是为了让家里人过的松快点,并不是让他们尽情挥霍的,所以除了买房子置地给了几笔大的,平时每年也就是捎那么百十两回去,陈益南做到六品,虽然不是贪官,可是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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