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笔趣阁 www.biquge2.com,天下有雪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!

    康出渔见一剑暗算萧秋水不成,早已吓得心惊胆战,他与萧秋水交手数次,萧秋水初时没什么,但武功一次比一次厉害,后来又听说过萧秋水歼灭“南宫世家”和“上官家”的威名,还有长坂坡之会的轰动一时,今见萧秋水出现,心中如十五吊桶,七上八下。

    康出渔不敢恋战,兆秋息也自知武功不如萧秋水,打下去也讨不了好,既然萧秋水出了面,在帮主那儿也有了交代。当下虚砍几刀,逼退大肚和尚、邱南顾二人,返身退走。

    兆秋息一走,康出渔哪有不跟上之理,铁星月等待要追去,萧秋水已呼地跃出,拦住康出渔。

    康出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又由红转黄,只吓得上下唇打着颤,萧秋水道:

    “当日你率人攻打我家的不可一世,威风去了哪里?”

    康出渔强笑道:“萧萧大侠,你双亲可不是可不是我杀的。”

    萧秋水道:“可是我的家却是你毁的。”说到这里,萧秋水不觉忆起了萧家剑庐,本来一片宁静安详,却被这江湖诡谲阴险风波所吞灭,毁于一旦。又想起了双亲的音容,潸然泪下,痴然而立。

    康出渔犹自分辩道:“那都是李帮主和五公子要我们干的呀”忽瞥见萧秋水正愣愣发呆,心中便有了计议,又见萧秋水背负一个双腿不能走动的老头,心忖:这人跟萧秋水关系定必非同泛泛,若一出手伤了老头,定能分了萧秋水的心,如此便能逃之夭夭

    他自己心里还为自己在这危急状况下,居然想出如此妙计,而喝了一声彩——

    他却不料自己好象拿着一柄刀,刀尖调错了头,正往自己心窝里刺去——

    又象是抓了一把锹镐,一铲一铲的,却是替自己掘好了坟墓。

    康出渔出手了。

    剑如烈日。那“老头子”也出手了。

    “玄天乌金掌”

    这是“观日神剑”康出渔最后一次出手。

    他自己掘的坟墓,他自己跳下去。

    他万未料到自己为了不敢正面碰萧秋水,结果却正面惹上了燕狂徒。

    燕狂徒生平不暗算人。

    他嗜杀、喜斗,但却坚持要光明正大的打。

    他最恨的就是暗算别人的人。

    但是康出渔没有死,他只是被掴晕过去而已,燕狂徒没有杀他,他私下自有不想杀李沉舟手下的人的理由。

    康出渔晕倒,兆秋息率众离去。“权力帮”的人,本就因利害关系、职分关系而在一起,彼此死活,本就不怎么关心。如果没有李沉舟、柳五、赵师容,这些人早就自己打个翻天覆地了。

    这时天气已转寒,雪愈下愈大,渐渐铁星月等人,眉、须、发、衣襟上,都沾有白雪,活象小老人一般,他们都以期切的眼神望着萧秋水。

    萧秋水心里一直在起伏挣扎着、盘算着,乱闹闹的尽是几个问题:——走,去找唐方不,先救岳元帅应该先找李沉舟,要他协助拯岳抗金然而李帮主的做法,究竟对不对?他,究竟要先去哪一处?

    他想着想着,雪愈飘愈密,他自己愈是得不到解决,不禁低声反复自语了起来先找唐方?还是先救岳元帅?先图说服李帮主?还是

    忽听一个声音道:“都错了。还是先跟我走。”

    这声音来自头上,萧秋水这才记得还背负着燕狂徒。这时康出渔已被燕狂徒所制,倒在他脚旁,他这才觉察。只听燕狂徒笑道:

    “看你,想得眉须皆白,象个小老人似的,不如跟我走吧。”

    萧秋水怔了怔,道:“跟你走?”

    燕狂徒笑道:“正是。第一,你答应过我要陪我去三个地方,而今只去了两处;第二,我第三处地方,正是你要去的,我在第三处地方所作的事,也正是你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萧秋水动容道:“什么地方?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到长江七十二水道、三十六路总瓢把子去,杀朱大天王!”

    “想救岳元帅,得先杀朱大天王!”

    “想见唐方,至少要待身边事了,不杀朱顺水,祸事层出不穷,何时方了?”

    听了这些话,萧秋水便毫不犹疑的答应了。

    长江有七十二水道,三十六路绿林豪杰,而今全在一人统治之下。

    这人便是朱大天王。

    燕狂徒和萧秋水,便要去杀了此人。

    待到了瞿塘峡,已经是腊月。

    新的一年未到前,雪,总是下得更大的。

    长江水道上的雪,封不住滔滔的长江流水。

    这一天,一老一少,在船上。

    萧秋水和燕狂徒都知道,既到了这里,自己的一举一动,莫不在朱大天王手下党羽的监视之内。

    只是这老少两人,老的狂傲不羁,小的胆大心细,又岂惧于这些小小阵势?

    萧秋水想着他跟兄弟们在嵩山脚下分手前,曾再三叮咛,自己和燕狂徒先去制住朱大天王,兄弟们必须留意岳元帅的安危,但切忌轻举妄动,以免触怒秦桧,引起杀心——

    不知兄弟们有没有依计行事呢?

    想到一干弟兄们的火爆脾气,萧秋水不禁有些担心起来。

    长江三峡位于川楚,瞿塘、巫峡、西陵,合称三峡。又分上、中、下三峡,上峡即瞿塘、巫山二峡,中峡是巫禽、崆岑二峡,下峡就是灯影、黄猫两峡,每一峡中又包括了两小峡。

    萧秋水和燕狂徒在岷江租得了五板船,放棹数日,只见日巡头午,渺渺愁滟堆前。

    这五板船租借时,价钱上未多争执,舟子两人,都没有计较,两下心里雪亮:就算不给钱,这舟子也非载不可,这艘船根本就是朱大天王派出来接他们而去的——

    你既有备,我们就冲着你来,看你能捣什么鬼?

    这两人都是绝世武功,胆大包天,燕狂徒笑问萧秋水道:“你会不会游泳?”

    萧秋水笑道:“我不会。上次差一些儿就淹死在漓江中。你呢?”

    燕狂徒道:“我连洗澡也不会。”

    两人大笑,丝毫没把乔装棹舟的人放在眼里。

    这时船已到了一地,两山挟峙,北岸如刀削,南岸如斧劈,望之若门,是为夔门,万仞摩天,奇险可怖。只听舟子停下后,两个蓑衣船夫,遥遥和人喊话的声音传来。他们喊的都是当地土话,燕狂徒和萧秋水都听不太懂。燕狂徒冷笑道:

    “看他们搞什么鬼。”

    只见有五六艘快舟,船身漆黑,靠近这舟,叽哩咕噜他说了一阵,又握手道别,似朋友寒喧一般;尽管江流甚急,舟子巅簸,这些人都笑谈如故,足可见马步之稳,燕狂徒低声道:

    “瞧!有个疤脸家伙正塞了件东西到船夫手里去,大概这就是朱大天王决定下来‘处置’我们的东西吧。”

    萧秋水一笑,燕狂徒也没去理会,径自观察山势,道:“你可见到那大山?”萧秋水抬目望去,只见那大山不生草木,土石皆赤,对面的山峰高峻,色如白盐,两者比较下,令人怵目心惊,又觉造化之鬼斧神工。

    燕狂徒道:“那红土峭壁,叫做‘赤甲山’,对面就是‘白盐崖’,这山上有座白帝城,城内有座白帝庙,气象肃森,有越公堂,隋时指导曾在此大破陈人海上之师这是长江一处极为险要之地”燕狂徒闲话说史,只见江流滔滔,萧秋水悠悠入神。

    这时两个船家回舱,见燕狂徒与萧秋水闲情看史,以为计策得逞,这两个扎手的点子并未发觉,心里甚为得意。

    又遇一段急滩,到了瞿塘峡口,巨石蹲踞,形状古怪,燕狂徒指着那堆奇形怪状的险石道:“若据此抗敌,置镇横江,能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。”燕狂徒一生在杀伐中渡过,至此所见,不过是一阵感叹而已,不知萧秋水听来,却有一阵恻然。而百十年后,这儿便是宋大将徐宗武置铁柱三百七十六丈五尺以抗敌的地方,也是南宋抗元的最后鏖战之场。

    燕狂徒等虽怀昔时,臆度将来,而生兴叹,也是正常不过的事,燕狂徒以前咤叱风云年轻时,曾来过此地,故指指点点,说与萧秋水听。

    “这儿叫做滟滪堆,因石形奇诡,又叫做‘燕寓石’,是兵家必争之地。这儿每年三至十月水深泛涨,水淹大石,没石之顶,水盛势猛,纵熟水性的人也深畏惧。有一歌谣是:滟滪大如马,瞿塘不可下’”燕狂徒说着说着,便手之舞之足之蹈之,竞唱哼了起来,面对大江,意兴风发。

    有一阵菜香传来,燕狂徒止住了声音,鼻子用力一索,笑道:“原来是在饭菜里做古怪。”

    萧秋水一听,心中好生敬佩,燕狂徒能在鼻子一闻当中,便分辨出菜香有毒,单止这一份江湖经验,便是自己远所望尘未及。

    燕狂徒一面对着大江急流,张开喉咙,放声大唱,一点也没把危急的情况放在眼里,这时大浪奔滔,触石而下,直指滟滪,只见摩崖上尽有三个粉白大字:“对我来!”

    萧秋水脱口赞道:“好气势!”

    这时大江急湍,荡荡滔天,非同小可,燕狂徒解释道:“这石叫‘披鬃’,喷漩汹涌,波浪曲折,船只绝于行”说到这里,忽想起一事,道:

    “若贼子在这里弄翻船只,我们又不谙水性,岂不糟糕?”但如此说着时,脸上仍毫不在意的样子,他天性豁达,就算生死攸关的事情,也不放在心上。

    萧秋水笑道:“这里气象深秀,就算死在此地,却又何妨?”

    燕狂徒翘起指头,喝了一声:“好!”这时那两个船夫,已将热腾腾的菜捧上来。萧秋水侧首望去,只见江水上船屋仍紧蹑着几艘小舟,显然是盯梢的。萧秋水便向燕狂徒笑了一笑,向船家道:“难为你们在急浪中能弄出这般好饭菜来,真不简单啊!”那黑黝船夫笑道:“没什么,多年来在船上,也习惯了。”

    另一个一口黄牙的船夫笑道:“您俩爷们慢慢用,我们自己掌舵去。”说着便转身要走。

    燕狂徒忽然用一种平和、端然的声音道:“你们也饿了,何不一齐来吃?”

    只见那两人的背影稍稍犹疑了一下,一人笑道:“大爷客气了,我兄弟俩还要干活去呢,否则浪急风大,易翻船哪。”

    燕狂徒呷了一口酒,说了一句话:“酒里没有毒,可以喝。”他是对萧秋水说的,只见那两人的背影,同时都震了震。

    燕狂徒淡淡地道:“什么兄弟俩?‘海底蛟龙’荣林和‘城隍水鬼’靳钦,连上香结义都没有的事,哪是什么亲兄弟!”

    两人完全怔住。燕狂徒一抬手又道:“来啊,来吃饭菜呀。”

    那两人忽同时唿哨一声,往船舷奔去,看样子是想跃入江中去。

    燕狂徒道:“要作水中饿鬼么!”一伸手,那两人奋力前冲。却反而后退,竟给燕狂徒隔空硬生生吸了回来!

    那两人吓得魂不附体,两人拼命拧身,拔出了兵器,就向燕狂徒身上招呼过去。

    燕狂徒轻描淡写般地一伸手,就扣住两人脉门,两人登时混身没了气力,燕狂徒道:

    “你们自己动筷吧!”两人哪敢吃,还待挣扎,燕狂徒忽然一沉脸色,一时撞在几上,喝道:

    “那你们是敬酒不吃,吃罚酒!”

    燕狂徒在几面上这一击,只激得几上的菜肴,尽向两人脸上喷去!燕狂徒双手稍为用力,两人俱痛得哇呀乱叫,恰好那些菜肴,有不少都溅入两人口里去!

    两人吓得脸无人色,忙不迭拼命想吐出来,燕狂徒冷笑道:“你们平日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么?”双手透过一般阴寒之气,两人顿时为之瘫痪,又放手,闪电般在二人喉头上一捏,有一些菜肴,便吞入了两人的胃里去,再也掏挖不出来。

    燕狂徒便笑嘻嘻的放了手,那两人全身颤抖,蹲下身去,又呕又吐,但都咯不出来,呕了一阵,胃水渐渐变成紫色,又转黑色,两人手足搐动,口吐白沫,五官溢血,在地上哀呼打滚。

    萧秋水看得怵目惊心,心忖:燕狂徒迫两人吃下莱肴,虽是以毒攻毒,但仍未免太毒,若换着他,便做不出来。只听燕狂徒淡淡地道:

    “以牙还牙,以血偿血,你毒死我,我便毒死你,这便是武林中、江湖上千古不易的道理,你不必对我干瞪眼。”

    这些话象是针对萧秋水说的,又似是冲着那两人瞪死鱼般的眼睛说的。原来在萧秋水沉思才一会儿功夫,那两人便已毒发身亡,死状极惨。

    萧秋水暗叹了一声。这时船身突然一阵急晃。

    这时浪水愈来愈大,只见这处石宽一丈,长约四丈,屹立江心,左右漕口二道,波浪滔天,小小舟子怎能经受得住?萧秋水心里暗忖:原来朱大天王算好了遣人在这里出手,是仗着天险,纵不成功,也难逃出灭顶之灾!

    只听燕狂徒失声道:

    “糟糕!死了船夫,我俩都不谙水性,由谁来掌舵呢?”

    燕狂徒一面说,一面飞身过去,努力把住舵棹,但是江水乃天地自然之力,非燕狂徒的功力所能应付的了,燕狂徒越是想稳住船身,越是难以控制,而且因下盘不能站立,更难发力,眼见小舟便往“对我来”的巨岩上撞去,这一下,想不粉身碎骨几难矣,饶是艺高胆大的燕狂徒,在这自然威力的滔天江水上,也不禁手忙脚乱起来。

    萧秋水急忙赶上去,见“对我来”三字,忽生一念,他所学的“忘情天书”便是忘去一切有情物有欲念,达到了天人合一,物我相忘的情境,尤其是“天意”一诀,更得其神。

    萧秋水在这“滟滪大如牛,瞿塘不可留”的天险间,忽然悟出了些什么。

    他立即把舵,随水傍流,任其往巨岩流去。其实此处江水上游南岸的青龙嘴,自嘴上游北岸臭盐磺而下,通北岸石梁,独时中流,东北而下,大浪奔腾,如先避石反而有碍石之虞,乃至粉身碎骨,萧秋水任流面石而行,只掌稳舵柄,而不强去改变方向,反而轻舟过急浪,竟能安然无事渡过了这险滩。

    燕狂徒跳起来叫道:“原来你会这一手,怎么不先告诉我!”

    萧秋水道:“我不会,系形势所迫,悟出来的罢了。”

    燕狂徒侧首想了一下,喃喃道:“怎么我却想不出来?”又自我解嘲道:

    “我老了,还是你行!”其实燕狂徒天性颖悟,智慧过人,所以才能练就盖世神功,便逆天行事,不受拘束,比起萧秋水,却正好在某些情形下少了一份顺天行事、福至心灵的气质。

    这时舟子已过险境,又稳行一段水路,燕狂徒道:“快到朱大天王的老巢了吧。”忽噤声不语,脸容一整,毕恭毕敬,对外拱了拱手。

    萧秋水鲜少见过这楚人燕狂徒如此庄重,随而望去,只见平碛上约四百丈地,众细石各高五丈、宽十围,历然遍布,纵横相当,中间相去九尺余,正中开南北巷,广约五尺,萧秋水仔细一数,凡六十四聚,当下不但为这奇阵和天然壮阔沉雄的气势所震住,更想起一事,颤声道:

    “是”

    燕狂徒沉重地道:“正是诸葛武侯的‘八阵图’。”萧秋水闻言后,也端容拜了三拜。

    原来这里便是刘备伐吴,连营八百里,退入三峡,以奉节为庇,吴将全踪率军数万,溯峡蹑击而上,纵投鞭断流之众,仍为诸葛武候的“八阵图”所阻,杜甫有诗云:“功盖三分国,名成八阵图;江流石不转,遗恨失吞吴。”此后每岁入秋,夔府红男绿女,倾城出游,去观赏八阵图,便叫做“踏迹”只是当时风云人物,都只成了悠悠青史上的话题而已。

    这时冬水退,石显水上,萧秋水和燕狂徒见此巍峨遗迹,心中一股高大仰止的感觉,连大气磅礴都不能言,只觉人在幽深世界里,只不过是偶有感触于天地浩瀚而已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石柱旁闪出数十艘快艇,艇上都有一个鲜红的“朱”字。

    燕狂徒最不可忍耐,骂道:“他奶奶个熊,居然敢在诸葛武候阵上布阵,好不自量!”

    那些艇上的人正待喊话,只见一头大鸟般的人影,飞掠了过来,一跃数十丈,已然扑到。

    那艇上有三人,一人在船首,一人在船尾,另一人在中央。

    燕狂徒扑上当先的一艘舟子,一把揪住那人,那人武功本是不弱,但燕狂徒的出手,他焉封锁得住!燕狂徒一把执住他,问:

    “你想干什么?”

    那人一见燕狂徒扑来,已吓飞了三魂七魄,现又被燕狂徒所制,更吓得上下唇打结,说不出话来,他两个同伴要来救,燕狂徒一挥手,便将两人打落水中,又问了一次:

    “你想作什么?”

    那人心慌意乱之下,倒也老实:“我我们凿船。”燕狂徒一皱火眉,问:“凿船?”那人不知如何解释,只得用手指了一指,指的正是萧秋水的船。

    狂徒这才会意,向萧秋水遥相喊道:“有人凿船!”一面说着,一面用手指着水面下。

    这时他另一手抓住那人肩膀,借以稳住身子。

    原来这数十舟子,早已派人潜下水去凿穿萧秋水、燕狂徒所乘的舟子,然后待二人在水里浮沉时,再发暗器打杀他俩。可惜这些人尚未来得及喊话,燕狂徒居然能一掠数十丈,制住一艘舟子,是这些人始料未及的。

    萧秋水见了燕狂徒的手势,立时醒悟过来,可是就在此时,舟子猛地一偏,震荡不已,又闻咯咯之声,便知有人已潜在水中,正在凿船底。

    这时水流较缓,只是萧秋水不谙水性,麻烦可大了。百忙中抬目一看,只见燕狂徒也是左摇右摆,船上汩汩淌水,双足都踏在水中,舟子也渐渐下沉。

    原来在燕狂徒掠上那舟子时,早已有人偷偷潜水过去,凿穿船底。

    燕狂徒最怕落水,当下一手捏死了所擒之人,又一连几掌,打在水上,只见水柱卷起丈来高,船底下四五个人,都被水力震死。

    还有两人,急游水遁走。燕狂徒哪肯放过,连劈两掌,震死二人,但水柱泼入船内,更加速下沉。

    燕狂徒正要设法冒险,跃到二十丈外的舟子上去,但适才他能一掠十余丈,显了本领,舟子都拉远了距离,他正急切间,骤然哗啦一声,整只船都翻了。

    原来还有一人,见同伴俱彼掌力震死,自己若冒险出去,难免也同一命运,便藏在船底下,燕狂徒果未注意,只是那人在水里久了,别不住了,要出来透气,又怕给燕狂徒发现一掌打死,便索性豁了出去,先掀翻了燕狂徒的船。

    燕狂徒“哗”一声,落入水中,因不谙水性,便吞了几口水,在水花中一时睁不开眼,这一代武林宗主,落入水中,可谓狼狈至极。而那人却趁机潜至,偷偷一刀搠来。

    这一刀刺到一半,忽然给人钳住了手腕,便没了气力。这人便是萧秋水,他当然不谙水技,但在危急中想起“忘情天书”十二法门中有“水逝”一技,当下深吸一口气,潜入水中,并不挣扎、只凝注目标,缓缓顺水势流去。

    这一下子,反而能半身浮在水面上,而且能往目标潜游过去,因此能及时解了燕狂徒之危。

    只是萧秋水刚扣拿住那人的脉门,各小舟上,便暗器骤发。燕狂徒这时,除了不谙水性外,双腿又动弹不得,十分狼狈,这些暗器密如骤雨,确是不好应付。

    萧秋水情急之下,将那人推开,一手扶持燕狂徒,设法让他口鼻露出水面,另外一手两足,忽然拍打起来。

    他本来可用那被他所制的人来作盾牌,挡去暗器,只是这几日在江上的深思,使萧秋水的思想又更进一步,在大江明月间体悟了生命之短暂,因此更加留恋。他此刻击打水花,发出了“水逝”的力量。

    只见在他周围激起了无数串水柱,那些暗器射在水墙上,都无法透过,纷纷被击落了下来。

    那些舟上的人,多半的暗器,因为距离太远,腕力不足,无法打到萧秋水的范围去,如若驶近,则恐被燕狂徒强行登舟,他们也不敢。所以只有少数暗器能射到萧秋水处,但又被萧秋水借“水逝”之力封架。

    只见萧秋水如一尾大鱼一般,伏首于水面上,身子成一直线,右手扶着燕狂徒,在波浪中向“八阵图”潜去。他以前曾对付过“八阵图”所以对此阵很是熟悉。

    萧秋水心中想,只要一靠近“八阵图”的石柱,着陆后就不怕这干宵小之辈了。

    但是眼看他已靠近“八阵图”的石柱时,石柱上都忽然现出人来,这些人手上都扣了一把三丈来长的罕见长枪,只要萧秋水稍为游近,长枪即行搠去。萧秋水在水中,身法挪移,极为不便,闪得几下,燕狂徒又灌了几口水,这不可一世的英雄,兀自笑道:

    “老弟,你别管我,自个儿拼上阵去,杀他个痛快!咕噜咕噜。”

    那几声“咕噜咕噜”原来不是说话,而是燕狂徒被水灌进了喉咙的声音。萧秋水一面闪挪,一面以单手夺枪,只要一旦能夺一枪在手,便能隔空反攻,不致尽在下风,一面反问道:“我们是几人齐来?”

    燕狂徒一愣,道:“两个人啊!”萧秋水道:“那么便两个人活着上阵去!”眼看可以抓着一把枪——只要枪身被他把着,那些人的内力,又焉是他对手?至少也可以夺下一柄枪来——岂料枪身上镌有倒刺,而且蓝汪汪一片,显然醮有剧毒,萧秋水缩手得快,才不致给倒刺钩破了皮而中毒。

    萧秋水知道不能硬闯,却苦于无处借力,无法一跃而起,只要教他冲上阵去,便不怕这一干人了。可是他人在水中,全仗“水逝”一诀,仅能保持不致没顶而已。

    他再借水势流到另一石堆。但又被长枪挑开,如此下去,他只有被攻袭的份儿,完全无还手之力。“八阵图”的迷离阵势,加上长枪占尽先势,萧秋水又有燕狂徒的负累,眼看就没法支持下去了。

    燕狂徒当然想力图挣扎,但他不识水性,纵有盖世神功,亦无从发挥,偏在此时又内外创复发,加上腿部动弹不得,可谓一世英雄,偏无用武之地。

    就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刻,萧秋水忽想起一事,与这情形有些相似:自己在“四兄弟”的时候,曾在同样长江之峡的秭归镇上,为救那员外一家,曾与朱大天王的手下“三英”交过手。打到后来,船舵被斩断,船顺流撞向“九龙奔江”的大石块上去,后来自己从侧边力撑,加上“铁腕神魔”傅天义以铁竿顶住,那大船才免于船毁人亡。

    那时朱大天王的人潜在水中暗算,却给善使暗器的唐柔一一打杀——

    要是唐方在就好了。

    在这生死关头,萧秋水仍不禁思念起唐方来——

    唐方唐方你在哪里?

    他眼前又想起在湘漓水前,自己被打落山崖,唐方雪玉般的眼神,渐去的身影——

    咫尺天涯啊,如何才能缩短这咫尺天涯?

    这是“地势”!萧秋水忽然心中一动“忘情天书”的十四法门之中,正有此诀。

    他立时觑出了这阵势中的死角。

    “八阵图”确无暇可袭,萧秋水无法找到它的破绽,不过“八阵图”的阵势,是借天时地利,以寡击众,而不是为对付一个人而设的。

    所以萧秋水能觅得虚隙,乘机而入。

    在死角上,长枪无法曲折刺到,而且因岩石的布置,反而遮去了视线。

    萧秋水眼看便能冲上其中之一石堆——只要冲得上去,便可以占领一处,一旦到了岸上,这些人又岂是武林第一奇人燕狂徒之敌?

    冬天的江水,原是极冷,但两人神功斗发,浑然未觉,只想冲上石堆去。

    却就在这时,江水又汹涌了起来,江流至此,本来较滟滪堆时已略缓,但又猝然湍激起来,而且连江水都迅速暖了起来。

    只见在岸上一人,不住扔下巨石,巨石中带有火药,直炸得碎片激飞,江水波荡,萧秋水虽用“水逝”之法,勉力把持,但一方面顾虑燕狂徒,一方面自己也不懂泳技,情形甚岌岌可危。

    燕狂徒瞧得情形,亟不愿拖累萧秋水,于是也要有所为,这时大石不断击落水中,又复炸开,燕狂徒的指功虽未及石堆上的人之距离,但却每次能命中半空中的堕石,硬生生将坠石迫了开去。

    萧秋水运目瞧去,一眼认出,那岸上的人便是雍希羽。雍希羽外号“柔水神君”在丹霞山之役,曾在别传寺与自己等共拒过“权力帮”于是大声叫道:

    “水上龙王,天上人王!”

    雍希羽在岸上,猛听此语,不禁微微一震,这喊声原本是在江水汹涌,噪声卷天之际喊出的,能透过这般遥远和聒噪,传入雍希羽的耳中去,单凭这一份内力,已相当的了不起了。

    雍希羽正以石沉水,激起浪涛,以破萧秋水的“水逝”之势,这时忽闻“水上龙王,天上人王”八字,不禁忆起丹霞山抗敌时,与五剑老叟闯海山门喊话之一幕,这时日头昏蒙,依然有沁寒之意,只见举目古战场与浪淘沙,一失神间,便应道:

    “上天入地,唯我是王。”

    萧秋水知机不可失,一回迅速向石堆潜行,一面扬声叫道:

    “大火故人来!”

    柔水神君又是一震。这是他在别传寺抗敌时,在“火王”焦土攻势时所说的一句豪语,乍听这诡异的声调,雍希羽只觉一阵恍惚,一阵眩目,一阵迷糊,类似呻吟地道:

    “客敲月下门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是紧接着“火王”祖金殿的“焦土攻势”后“药王”莫非冤闯入别传寺时所说的话。雍希羽已给一种无形的力量,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掉进往事去了。他忘了指挥手下攻击,只听萧秋水又说话了,声音愈来愈清晰:“大家早,大家好。”

    “大家早,大家好。”是红衣宋明珠一进来时,所说的第一句话。“红凤凰”宋明珠是该役的扭转乾坤的人物之一,若没有她对抗邵流泪“别人流泪他伤心”的邵长老,早就已稳住大局,将“权力帮”的人杀死,自己也不致于上了他的当,导致在峨嵋金顶上,毒死了四大派的掌门和自己的亲信鸳鸳剑叟

    如此想来,不禁觉得茫茫江水,远水接天,烟波浩渺,而人生却恍如一梦。就在他看破了这些的时候,忽觉一道急飚,又有人喝道:“不可!”但砰地一声,他背脊中掌,整个人坠下了江心去了。

    原来萧秋水与他对答时,因由思念唐方而生出“忘情天书”的“亲恩”之诀,以一些声音、手势、音乐、景象吸引住对方,以惊人甚至高于对方数倍的内力,使对方坠入了往事尘烟之中,同时萧秋水已游至石堆边,先将燕狂徒托了上去。

    燕狂徒一旦抵岸,正如鱼得水,一掌拍地,几个纵落,已到雍希羽背后,萧秋水虽不知雍希羽正大彻大悟,但毕竟曾与之同御强敌,雍学士还曾想收萧秋水为徒,可谓情义甚笃,萧秋水立际便要阻止燕狂徒下杀手。

    但燕狂徒已出手。

    这一代“柔水神君”便坠下长江浩浩之中。正如“烈火神君”一般,最终玩火自焚,被“火王”引火烧杀于峨边。

    燕狂徒不好意思的搓搓手掌,道:“收手不及,打下去了。”

    萧秋水提气急纵,上得石堆,只见大浪淘淘,哪有人影?怔了一会儿,只得罢了。

    这时那些埋伏在八阵图上的人,见这两人已抢登上主滩,知道大势已去,纷纷遁水道逃走。萧秋水背负燕狂徒,在山崖间纵高起伏,已上了山崖。

    只见崖上有一面闪扬的长旗,旗全黑色,上绣一只欲飞的金龙,随风势飞动,真似飞舞在天空一般。

    燕狂徒道:“只怕就在那边。”

    萧秋水背着燕狂徒,在峻陡险急的山崖间提起飞纵,丝毫不见滞塞,燕狂徒忍不住赞道:

    “好!快连我都赶过了!”说完了才想起自己双腿近乎全废,单在轻功一技上,已是不及对方了,心中不禁一阵黯然,但他是何许人物,一生直不知“气馁”为何物,即道:

    “待会见朱大天王时,你可要应诺,不得出手。”

    萧秋水应:“是。”这时已上得山头。这时气压甚低,乌云密涌,坦荡而壮厉的山头,就只有一张石桌,三张石凳,两个人在下棋,一个人在观棋。

    这棋局很奇怪,显然是残局,但又不同于一般残局。

    黑子方面,只剩下一只车,一只将,其余三只子,皆是过河卒子;红子方面,居然没有帅,只有一只车,一只马,如此而已。

    燕狂徒看了一会儿局势,偏头问萧秋水道:“里头有没有你认识的人?免得我又杀了你的朋友。”

    萧秋水正想摇头,忽瞥见这三人都有一种特殊的地方。

    这特殊的地方就是他们三人都把手搭在石桌沿上,好象小孩子在等吃饭时,把手整齐地搭在餐桌上一样。

    但是他们的手,可一点也不“整齐”

    有一双手,简直就似鹰爪一般,结了厚厚的茧子,而且手上肤色,如桐油一般,加上指爪,又利又尖,而这人的脸容,凸鼻三角眼,正恰似一张鹰脸。

    另外两个却斯文得多了。一人道骨仙风,但一双手指,骨节凸露,两颗拳眼,又黑又厚,足有杯口大;另一人温文儒雅,简直近乎秀美,但一双手,微微曲起,手指比人长,也显得甚为有力,指甲却修得干干净净,到指尖的地方,指尖的形状忽成方形,似给人削平了一般。但他的左手,只有两只手指。

    这三人瞧年岁皆不小了,而且一看便可以知道,这三人手上功夫,是非同小可的。

    江湖上有哪三个手上功夫如此了得的,而又聚在一起的高手呢?——

    萧秋水心里灵光一闪。

    所以他终于没把头摇成,反而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燕狂徒只好叹了一口气,道:“好,这些我让给你。”但又接着道:“只是待会儿遇着朱大天王时,那一份是我的,你也不要理。”

    这时山间忽然走上九个人来。

    燕狂徒淡淡笑道:“若是下毒作第一关,那八阵图就是第二关,这里便是第三关了;”

    燕狂徒笑笑又道:

    “毋论它布下几道关,待到得了实地上,这些关卡对我们来说,都不管用了。”

    那三人径自坐着,似未听到一般。

    只见那九人走了上来,山风猎猎,已渐飘下几叶小雪,那些人径自走来,不慌不忙。

    而这九人的手,都特别肿大,象爪瘤一般,简直不象人的手,有的骨节凸露,有的肉厚指粗,有的指短拳巨,总而言之,就象是野兽的爪。

    这九人一直走过来,向着燕狂徒和萧秋水。

    忽然桌上的那三人中的鹰脸人道:“慢。”

    那九人一齐停止,几乎是同时停止,所以他们的身姿,都是一样:左脚正跨出,右臂摆,象在刹那间,都被人点中了穴道一般停止;然后九人,一齐偏首向鹰脸人望去,脸无一丝表情。

    只听那个道骨仙风的人说:“你们不必多走了,这里就是你们的终点。”

    那看来淳淳儒雅的人,一开口,反而最绝:“你们死吧。”

    那九个人顿时变了脸色,他们九个人,一个接一个,就似心意相通一般,把话传了下去:

    “凭你们三人想叛天王?”

    这九个字,每人都启口,只说了一个字,但因为接得极快,又声调高低一样,几乎让人以为是从一个嘴里说出来的话。

    燕狂徒笑了,亮了眼睛:

    “原来是‘天下第九流’,怎么也给朱大天王收服了?”

    原来星宿海一带,有九兄弟,这九兄弟姓钮,未长大时,就扭死了他们的母亲,七岁的时候,五个小娃娃居然合力扭死了一头牛。

    于是当地的人,视这九个兄弟为恶鬼,把他们弃置在原野上。

    偏偏这九兄弟不死,而且学得了第一流的擒拿手,以及天竺瑜伽术与自蒙古传来的相扑技术,待长大后,九兄弟联手做的第一件事,便是杀光了从前把他们赶出来的那小村落的人。

    这九兄弟以后做的恶事更多,所以在江湖上有个极难听的名号:

    “天下第九扭”

    这个“扭”字,便是“流”的谐音。

    那九个人开始说话了,一个接一个地说下去。

    “凭你们也敢反叛?”

    “天王擒下你们,不下杀手,是看得起你们。”

    “否则你们连骨头都让鱼给吃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居然还不知悔改?”

    “你们的唯一传人,还落在天王手中。”

    “只要天王下令,他就死无葬身之地!”

    “今日天王命你们来擒这两人,是给你们将功赎罪的机会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竟然临阵作乱!”

    “可知道反叛天王的代价!”

    这九人你一言,我一语,简直就似一人说话一般,接得紧凑无误,那三人也说了:

    “超然已经死了。”

    “要是他不死,萧秋水没有理由认不出我们。”

    “因为他若知道萧秋水要来,一定不惜一切阻止,或者先通知我们,甚至恳求萧秋水不要杀我们。”

    三人的声音里都溢满了一种沉寂的悲哀。然后他们三人一起说话,配合之无间绝不在“天下第九流”之下:

    “既然我们投鼠忌器的东西已经没了,也无所顾忌;反叛的结果,大不了一条命。讲到送命,你们怎么说都比我们先走了一步。”

    萧秋水听到这里,才能断定这三老人是谁,便叫了出来:“左丘伯伯!项先生!雷大侠!”

    这三人便是萧秋水从前结拜兄弟左丘超然的父亲“插翅难飞”左丘道亭、授业恩师“第一擒拿手”项释儒,以及义父“鹰爪王”雷锋三人!

    萧秋水想起往事,不禁慨叹无穷。“锦江四兄弟”首次在长江上攻杀“长江三英”而今邓玉函、唐柔、左丘超然安在?想左丘超然在嵩山暗算自己,为的便是项释儒、左丘道亭、雷锋陷于朱大天王手中,因而被自己内力震伤,死于娄小叶暗器之下。

    这时云飞风起,北风猛烈,吹得人几乎站立不住。

    “天下第九流”这时已经出了手。

    “天下第九流”的手里,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经得起他们一扭。就是刀剑,在他一扭之下,也成了废铁;就算钢铁,给他们扭了一下,亦要变形。

    事实上,他们在九岁的时候,就能空手扭断一双野牛的角。

    他们长大后,扭的都是人头和脖子,一扭就断!

    他们现在要扭的是武林中三个以手功最著名的人!

    这一战将是武林中擒拿界著名的一战。

    这一战很快便有了结果。

    石桌非常宽敞。

    雷锋、左丘道亭、项释儒三个人都没有站起来。

    他们就这样坐着应战。

    他们的一双手,各找到了六只手,以一敌六。

    六只手,攻袭、拿扣、压杀,但一双手稳然应付。

    他们始终没站起来过。

    但胜负已分。

    跟左丘道亭对敌的那三人,三人的手指,一人被捏碎,一人被震碎,一人被夹碎。

    没有了手指,那三人几乎就等于没有了手。

    跟雷锋交战的三只手,全被震得手脱臼、肘脱节,手指变形。

    这三人更惨,连手臂都不复完整。

    与项释儒交手的那三人最幸运,但败得也最为巧妙。

    他们三双六只手,都交叉在一起,交缠在一起,交揉在一起,竟被项释儒以高妙的擒拿手法,将他们的手,互相“绑”在一起,而挣脱不出来。项释儒曾对“暗杀天魔”一念之仁,而失去三根手指,但他此刻居然以七根手指,制住了三十只手指的手。

    三人胜了。

    他们三人坐着胜了这一仗。

    甚至连桌面上的棋局都未曾乱。

    燕狂徒大笑道:“天下第九流,果然是武功第九流!名不虚传!名不虚传!”

    说着一掌扫出去,将九人都扫落悬崖去,然后侧首向萧秋水笑道。

    “怎么?这里面没你的朋友了吧?”

    项释儒、雷锋、左丘道亭三人脸上,变了脸色!

    因为燕狂徒这毫不在意的一扫,竟一扫扫走了九个人,这九人虽然败在三人手里,但毕竟是三人合击,才能挫之,燕狂徒却一扫似扫垃圾一般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九个人!

    而且掌风只扫走九人,就连左丘道亭、项释儒、雷锋的衣袂都未曾催动一下——

    这是何等盖世神功!

    雷锋、项释儒、左丘道亭心里同时都有一个想法:

    幸好不是与此人为敌!

    萧秋水上前拜揖道:“在下萧秋水,拜见三位前辈。”

    左丘道亭笑道:“足下能从‘八阵图’闯得上来,就已不是什么后辈,我们因没能力闯得下去,所以只有替朱大天王做事的份儿。”

    雷锋接道:“现在我们已不想闯出去了,而是要闯进去。”

    项释儒道:“少侠武功已比我们三个老头子高,不要叫我们做前辈了吧。”

    萧秋水恭声道:“在下称三位为前辈,由衷尊仰,三位造福武林,替天行道,在下应当这样称呼三位前辈。”

    三人还要推辞,燕狂徒在萧秋水背上叫道:“你们还客套什么?还不去找朱大天王去!”

    萧秋水省起道:“是了,这儿还要前辈指引。这次来攻,得三位强助,何愁事有不成!”

    项释儒笑道:“少侠客气了,这儿我们上上下下,已摸得一清二楚,打先锋没有本事,但带路还自信不致有失。”

    雷锋嘀咕道:“就是因为打不过,所以才被人强留下来。”

    左丘道亭道:“朱大天王的人,十去其九,而今只剩杭八等几人,不足以为敌。”

    燕狂徒大笑道:“瞧气象便已觑出,朱顺水气势弱矣。第一关就用毒,哪是大气魄的手腕!第二关居然仗了诸葛孔明的声威,欺我们不懂水性,结果也不是去其首脑而全军尽没!

    第三关根本就起内哄,如不是内部极弱,朱顺水又何致在这把稳咽喉的一关上用不能完全信任的人?”

    这时左丘道亭、项释儒、雷锋三人已领先而行,天急云涌,渐在翻云覆雨后,云朵又似凝结了一般,慢慢飘下雪来。

    这时朱大天王的大寨已在望了。

    一面白色大旗,上书红色大“朱”字,在残云凄风中卷折不已。

    大寨全是黄色木柱,结扎营帐,绵延数里,气派非凡。

    但寨里没有人。

    人都撤走了?

    项释儒、雷锋、左丘道亭三人带燕狂徒和萧秋水,往最大的一所白色帐篷掠去。

    这白色的帐篷极大,大得就似里面住着五万个人。

    他们开始看见了人。

    两个人,一左一右,立在帐篷前。

    两个老人。

    这两个人,只要一看他们的样子,便可以知道,他们把这帐篷当作他们的生命,无论如何,也不会弃它而去的。

    萧秋水认识这两个人。

    断了一臂的是腾雷剑叟,另一人便是断门剑叟。

    朱大天王麾下“五剑”仅存的两个老人。

    萧秋水心中,不禁闪过一阵恻然。

    燕狂徒俯下脸来望望,道:“唉,又是不忍杀了,是不是?”

    “五剑叟”跟萧秋水在广东共过患难,萧秋水是个易念旧之人,又怎舍得痛下杀手?

    燕狂徒道:“罢罢,不过遇着朱大天王的时候,可轮不到你阻止。”

    萧秋水本就答应过燕狂徒,何况他对燕狂徒的武功,本就很放心,燕狂徒虽一双脚不能动弹,但凭一双手,要制朱顺水还是十拿九稳的。

    项释儒道:“这帐便是朱大天王的大本营。”

    燕狂徒问:“朱顺水在帐中?”

    左丘道亭道:“除这大寨外,朱大天王绝少出来。”

    燕狂徒道:“那好,我们进去吧。”

    想到就要有一场武林中最轰动,而且足以改变江湖命运的决战,连厉险如常事的萧秋水,心跳也不禁加快起来。

    他们要走进去,但两老拔出了剑。

    在雪花飞飘下,两人衣上、襟上、唇上、眉上、须上、发上,全皆花白一片。

    两人枯瘦的手指微抖。

    萧秋水不禁道:“两位,这又何苦”

    断门剑叟道:“不是何苦,这是我们两个老头子活着到现在,一生守着的东西,这次就算是最后一次,我们也要守。”

    腾雷剑叟道:“不管这个主子好不好,但终究是我们的主子,江湖上的英雄好汉,容不了两个临阵退缩的老人!萧少侠,你的大恩大德,就此谢过了,请出手吧!”

    左丘道亭忽然上前一步,道:“这两老不是坏人!若萧少侠想留二人性命,何不交给我和项兄?”——

    左丘道亭和项释儒都是擒拿手里的好手,要擒人而不杀,由他们出手:是最容易不过的了——

    但不是雷锋。“鹰爪手”雷锋,练的是开碑手、碎筋手,连钢铁教他拿了,也变面团。

    燕狂徒怪道:“这小大侠婆婆妈妈的,妇人之仁,你们就瞧着办吧。”说着催动萧秋水行向营帐去,萧秋水稍稍迟疑了一下,雷锋“霹雳”一叱,大步踏人帐篷里去!

    断门、腾雷两剑叟也立即出手!

    项释儒、左丘道亭两人也立时迎了上去。

    萧秋水长叹一声,也跟着雷锋,入了帐幕去。

    外面有风雪,里面也有风雪。

    这可容纳五万军士的大营帐,竟空敞敞的,没有人,只有一张长桌,从这头,到那头,而这营帐,居然是没有顶的。

    人,还是有的。

    只有一个。

    铁衣清矍的老叟。

    正是擂台战场下所遇的:

    朱顺水!

    萧秋水自出江湖第一役起,甚至他武功最微不足道,声望最藉藉无闻的时候,都想能有一日,亲身面对这个人。

    这个“水上龙王,天上人王;上天入地,唯我是王”的人。

    而今真的面对了。

    那桌子那么长,桌子的一端,是那瘦小的老人;老人的后面,是一扇屏风,屏风黑得发亮,上镂刻有一只欲飞的金龙。

    当他真正面对到这叱咤风云、威名赫赫的老人时,却感到一阵无限的枯寂,象那隐透的冰雪一般,这看起来是能安身立命的营帐其实却一样是全没遮拦的地方。

    那黑衣老人,袖口上、衣襟上,都绣着熠熠金线,由于人是坐着,所以看不全他衣上绣的是什么,但隐约可见绣的是一条龙。

    萧秋水忽然有一股激动,忍不住说了一句:“朱顺水,你还是降了吧。”

    朱顺水摇头。他贴屏风而坐,似乎只有靠着屏风,他才有信心。

    雷锋大步行了过去,用他如雷般的声音道:

    “朱顺水,今日不是你死,就是我亡。”

    朱顺水静静地道,

    “那你去死吧!”

   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,猝然出了手!

    他的长桌,突然被推了出去,拦腰直撞雷锋!

    这张长桌,竟然就是他的武器!

    长桌光滑油亮,是用大理石研磨而成的。

    朱顺水一动手,长形桌沿,飞切雷锋!

    雷锋不怕,他的双手足以开碑碎石,一把按住了石桌!

    燕狂徒和萧秋水,见朱顺水出手,本都想出手救助,但见雷锋按住了桌面,才都放了心。

    可是他们错了。

    朱顺水既以石桌作为武器,这武器就绝不是“鹰爪王”一把可以按得下的。

    桌子是按下去了,但桌沿“崩”地弹出一张利刃出来,刃贴桌沿而出,切入雷锋腰间。

    这时萧秋水和燕狂徒想要出手,已来不及了。

    雷锋睁大双眼,露出牙齿,双手紧抓住桌面,桌面委实太滑,雷锋的十指便在桌面上划出令人牙酸的“吱吱”之声,终于戛然而止——

    雷锋轰然倒下。

    萧秋水垂头,看着雷锋跌落的身躯,再抬头时,盯向朱顺水,那两双眼神犹如在半空发出了冷电一般的星花。

    忽然飕地一声,萧秋水的膊头一轻。

    燕狂徒轻轻在萧秋水膊头上一按,身子冉冉升起,端然落在石桌上,就似一张纸落下一般轻。

    然后燕狂徒道:“现在我就坐在你的桌子上,你有本事,就出尽你的法宝,向我身上使来。”

    挑战。

    朱顺水曾眼见过燕狂徒在当阳时大展神威,他现在孑身一人,有没有勇气接受这样的挑战?

    就在这时,两个人扣住了两个人,闯进帐里来。

    当然是左丘道亭和项释儒扣住断门剑叟和腾雷剑叟。

    项释儒和左丘道亭一见地上横死的雷锋,两人悲嘶一声,信手疾点,封了两剑叟身上的穴道,就奋然扑向朱顺水!

    长桌很长,地方很大,但是项释儒和左丘道亭各分左右,闪电一般已到了朱顺水身边,左右出击,一拿朱顺水左臂,一拿朱顺水右肩。

    燕狂徒知朱顺水已蓄势待发,项释儒和左丘道亭赶过去,犹如送死,当下大喝道:

    “回来!”

    左丘道亭、项释儒眼见挚友雷锋已死,怎能不悲痛若狂,如何肯听燕狂徒的!当下二人已出手向朱顺水:

    朱顺水大喝一声,左右出“爪”

    左手“鹰爪”右手“虎爪”

    这只是极简单的招式。

    项释儒和左丘道亭这等第一流的擒拿好手,对这样的招式,简直闭着眼都会拆搭,所以两人一齐出手,已搭住朱顺水的左右手。

    但是两人四臂刚扣住朱顺水的双手,就发出一阵“格勒勒”的声音。

    两人手骨全折。

    这时燕狂徒已发动了!——

    朱顺水这匹夫居然当着他的面伤人!

    想燕狂徒是什么人!他怎能允许朱顺水在他面前逞威风,当下平飞直越至桌面的那一端,两掌一收,正待击出——未击出前已引起掌风凌厉猛劲地“砰砰”两声!

    朱顺水重创二人,见燕狂徒双肘一收,正要出掌,便待以双手封架!

    他反击已来不及,但封锁这两掌,总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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