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笔趣阁 www.biquge2.com,墓畔回忆录(墓中回忆录)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!

    夏洛特

    在离贝克尔斯四法里的地方,有一座名为本盖的小城,住着一位英国牧师,尊敬的艾夫斯先生。他是古希腊语专家,数学专家,他妻子还年轻,容貌迷人,谈吐风雅,举止端庄;他们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。与其他地方相比,我在这个家庭中受到更好的待遇。我们按照古代英国人的方式喝酒,在女人离去之后,在餐桌边还待上两个小时。艾夫斯先生去过美洲,他喜欢讲他的旅行故事,也喜欢听我讲我自己的旅行故事,他还喜欢谈论牛顿和荷马。他的女儿,为了使他高兴,也变得博学多才;她擅长乐器,唱起歌来像今天的帕斯塔夫人1。喝下午茶的时候,她重新出现,用她的音乐驱除老牧师的感染人的睡意。我在钢琴旁边,静静地听艾夫斯小姐演奏。

    1帕斯塔夫人(pasta,一七九八—一八六五):当时著名的歌唱家。

    演奏完毕,少女问我一些有关法国和有关文学的问题;她问我应该读什么书;她特别想了解意大利作家,要求我给她讲解神曲和耶路撒冷的解放。渐渐,我觉得自己对她产生了眷念之情。我曾经给佛罗里达姑娘戴上花环,但我不敢接受艾夫斯小姐的挑战。当我试图翻译塔索的某个章节的时候,我感到尴尬。但碰到但丁这样的比较纯洁、比较刚劲的天才,我就比较自在了。

    夏洛特的年龄和我的年龄相当。在仅仅由于职业原因而形成的关系中,有某种凄凉色彩;如果人们事先不相识的话,对你爱的人的回忆就不会扰乱你未同她相识前的平静生活;这些日子属于另一个环境,不堪回首,好像从你的生活中截去了。有年岁距离吗?不便之处多一些:年轻的出世之前,年老的已经开始生活;年轻的也注定要独自生活;一个曾经在摇篮内独自行走,另一个在坟墓后要穿越孤独;对于前者,过去是沙漠,而对于后者,未来是沙漠。爱要满足幸福的一切条件是困难的:青春,美貌,合适的时机,心灵、趣味、容貌和年岁的和谐。

    由于骑马摔了一跤,我在艾夫斯先生家住了一段时间。那是冬天;我生活中的美梦在现实面前开始消散。艾夫斯小姐变得比较矜持;她不再给我送花;她不再愿意唱歌。

    如果有人对我说,我将在这个很少与人交往的家庭里默默度过我的余生,我会高兴得要死。但是,为了同时成为堕落前的伊甸园和无穷无尽的凯歌,爱情所缺乏的是持久。如果能让美貌长在,让青春驻留,让心灵永不衰老,你将再现天国。爱情是凌驾一切的幸福,以致它被永世长存的幻觉追随着。它只愿意发出不可挽回的誓言;既然不能享受它的欢乐,它试图使它的痛苦永恒;天使已经倒下了,但它还讲着它在那些不可败坏的日子里讲的语言;它的希望是永不停息;它以它在人世的双重的本性和双重的幻觉,希冀通过不朽的思想和连绵的世代使自己长存。

    我沮丧地看着我不得不离开的日子临近。我预定离去的那天前夜,晚餐是沉闷的。令我大吃一惊的是,艾夫斯先生在用餐后点心的时候带着女儿离去;而我独自同艾夫斯太太待在一起;她非常尴尬。我以为她会责怪我对她女儿的倾慕,但我从来没有透露过这种感情。她瞅着我,垂下眼睛,脸红了;她自己在慌乱中显得分外迷人,令人销魂。最后,她终于鼓足勇气,用英语对我说:“先生,你看见我的窘态了。我不知道你是否喜欢夏洛特,但事情瞒不过母亲的眼睛;我女儿肯定爱上你了。艾夫斯先生和我商量了一下;从各方面看,你对于我们是适合的;我们相信你会使我们的女儿幸福。你已经没有祖国了;你刚刚失去双亲;你的财产卖掉了;这样,谁会要求你回法国呢?你在等候遗产期间,就同我们住在一起吧。”

    在我经历过的痛苦当中,这一次对于我是最尖锐和最巨大的。我跪在艾夫斯夫人脚下,流着眼泪吻她的手。她以为我喜极而泣,因为幸福而流泪,她自己也由于快乐而开始抽泣。她伸出手臂,想拉响铃铛,叫她丈夫和女儿。“别叫!”我大声说“我已经结婚了!”她晕倒了。

    我走出去。连房间也不回,就徒步出发了。我到达贝克尔斯。我给艾夫斯夫人写了一封信,然后坐上去伦敦的邮车。很遗憾,这封信我没有留底。

    这件事给我留下最温柔、最甜蜜、最充满感激之情的记忆。在我成名之前,艾夫斯一家是惟一希望我幸福,而且对我真情相待的家庭。尽管我穷困、默默无闻、流落异乡,没有魅力、没有美貌,我找到有保证的前途、祖国、迷人的妻子,找到一个几乎具有同样魅力的母亲,取代我年迈的母亲,找到一个有教养、重感情、致力文学的父亲,取代我被上天夺去的父亲。为了报答这一切,我能够拿出什么呢?他们挑选我的时候,对我不会抱任何奢望;我应该相信,自己是被人爱的。在那之后,我只碰见过一次唤起同样信任的崇高的爱恋之情。至于在那之后人们对我的兴趣,我从来弄不清,是否其他外部原因、声名的显赫、党派的光彩、文学和政治的崇高地位的光辉导致对我的殷勤。

    而且,如果我娶夏洛特为妻,我在世上所起的作用会不同:关在大不列颠的一个郡里,我可能会变成一个打猎的绅士,我的笔会一行字也写不出;我可能会忘记我的语言,因为我用英文写作,开始用英文思考。我的国家因为失去我,会蒙受很大损失吗?如果我能够将那些使我得到安慰的东西放在一边,也许我已经度过不少平静日子,而不是我碰到的那些动荡岁月。帝国,复辟,分裂,法国的争吵,这一切会同我有什么牵涉呢?那样,我因此不必天天掩饰错误,同谬论搏斗。能否肯定我具有真正的天才,而且值得为它牺牲我的生活呢?我将超越我的坟墓吗?如果我能够超越,在正在实现的变化中,在一个已经改变、并且忙于其他事情的世界里,将会有公众听我说话吗?我是否会变成一个过去的人,对于新的一代无法理解?我的思想、我的感情、甚至我的文笔对于倨傲的后代是否成为令人厌烦的东西?维吉尔的影子对但丁说:poetafuietcantai1“我曾经是诗人,我歌唱”我的影子将来能够这样说吗?

    1意大利文,引自神曲的地狱篇。

    返回伦敦

    虽然我回到伦敦,但没有得到安宁。我逃避我的命运,好像坏人逃避罪行。这家人接待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,而且以从祖先那里继承的纯朴、信赖和谨慎想给我一个新家园;一个如此值得我尊重、崇敬和感激的家庭,遭到我的拒绝,对于他们该是多么痛苦的事情!我想象夏洛特的痛苦,他们对于我可能的、而且是理所当然的责怪,因为我曾经自觉沉湎于我知道不合法的感情。我是否不经意地试图引诱她,而未意识到这是应该受到谴责的行为?但是,为了保持自己的清白,像我所做的那样,我刹车了,或者,为了纵情于这种因为我的行为事前就凋谢的爱恋,我超越障碍,我只能够使被我引诱的对象陷入悔恨或痛苦。

    从这些苦涩的思考,我又转向其他同样充满苦涩的情感:我诅咒我的婚姻。按照我当时非常病态的心理的错误感觉,这场婚姻使我步入歧途,夺去我的幸福。我不曾想,由于注定我痛苦的性格,也由于我对自由的浪漫想法,同夏洛特小姐的婚姻和一个比较独立的婚姻一样,对于我也许会是同样痛苦的。

    一个纯洁和美妙的东西留在我心中,尽管它是非常悲哀的:夏洛特的形象。这个形象结果制服我对我的命运的反抗。我曾经一百次试图返回本盖,不是到那个被搅乱的家庭里去,而是去躲在路边,看着她走过,尾随她进入教堂,我们在那里有相同的上帝,如果不是有相同的祭坛的话,目的是向这个女子奉献我无法表达的热情祝愿,目的是念出——起码在思想上——婚配降福的祈祷;本来我是可以从这间教堂的牧师嘴里听见这个祈祷的:

    “啊,上帝,请将这对夫妇的灵魂结合起来,在他们心灵里撒下诚挚的友谊。请以嘉许的目光看待你的女仆吧。让她身上的约束是爱情和和平的约束,让她多子多福;主呀,让这对夫妇看见他们孩子的孩子,一直到第三代和第四代,让他们享受幸福的晚年。”

    经过无数次决心,我给夏洛特写了一些长信,但我又把它们撕掉了。我从她那里收到几封无关紧要的短笺,我时刻铭刻在心里,成了我的避邪物。妩媚和温柔的夏洛特,在女精灵的小路上跟随着我,净化我的步伐。她令我丧魂落魄;她是我的心灵活动的中心,就像血液都通过心脏一样;她令我厌弃一切,因为任何东西与她相比,都相形见绌。一个真正的和不幸的爱情是一个被毒化的根源,它留在心灵深处,败坏天使的面包。

    我走过的地点,我同夏洛特分享过的时光,我同她交换过的话语,都铭刻在我的记忆里:我看见许配给我的妻子在微笑;我怀着崇敬的心情抚摸她的黑发;我把她美丽的手臂压在我胸前,如同百合花组成的链子。每次我来到一个僻静地点,夏洛特就用她白净的手拉着我,坐在我身边。我感到她的存在,就像人们在黑夜中呼吸看不见的花朵的芳香。

    没有安岗的陪伴,我的散步比任何时候更加孤独,使我享有让夏洛特的形象陪伴我的充分自由。在离伦敦三十法里的地方,没有哪一丛欧石南,没有哪一条小路,没有哪一个教堂不是我参观过的。最偏僻的地点,一小块长满荨麻的地,一条栽种大蓟的小沟,所有人迹罕至的地点都成了我喜爱的地方;拜伦曾经在这些地方踯躅。我用手支撑着头,凝望着这些别人不屑一顾的风景;当我不能忍受这些凄凉的景象时,想起夏洛特,我就心旷神怡。那时候,我像一个朝圣者,来到荒漠之中,面对西奈的岩石,听夜莺歌唱。

    在伦敦,人们对我的行为感到吃惊。我的眼睛不看任何人,我不回答任何人的问话,我听不见别人同我讲话:我的老朋友们怀疑我疯了。

    不寻常的会见

    在我离开之后,本盖发生了什么事情?我给这个家庭带来欢乐和痛苦,它现在怎么样了?

    你们始终要记住,我现在是派往乔治四世身边的大使,现在是一八二二年,我在伦敦记述一七九五年的在伦敦发生的事情。

    一个星期以来,由于事务繁忙,我被迫中断记述,今天才重新提笔。在这中间,有一天,在正午到一时之间,我的随身仆人进来对我说,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口,一位英国太太求见。由于我担任的职位的性质,我规定自己不拒绝任何来访者;因此,我吩咐让这位太太上来。

    我在我的办公室里;仆人宣布萨尔顿夫人到。我看见一个带孝的女人走进来,身后跟着两个同样带孝的漂亮男孩:一个约莫十六岁,另一个十四岁。我朝英国太太迎上去。她非常激动,几乎不能迈步。她用异样的声音对我说:“mylord,doyourememberme?”(我的老爷,你还记得我吗?)记得,我认出艾夫斯小姐!尽管岁月流逝,她仍然保持青春。我抓住她的手,请她坐下,我也在她身边坐下。我讲不出话来;我的眼睛噙满泪水;我眼睛模糊,无言地看着她;从我此刻的感受,我知道我曾经深深地爱她。终于,我能够开口了:“而你,夫人,你还认得我吗?”作为回答,她抬起低垂的眼睛,凄楚地微笑着,朝我看了一眼,好像要唤起遥远的记忆。她的手始终留在我的双手里。夏洛特对我说:“我给我母亲带孝;我父亲几年以前死了。这是我的两个孩子。”讲完这句话,她将她的手抽回,靠在她的扶手椅里,同时用手帕遮住眼睛。

    随后,她说:“老爷,我现在用我在本盖同你尝试过的语言讲话。我感到羞愧,请原谅。你离开英国之后第三年,我同萨尔顿海军上校结婚,这两个孩子是我们的儿子。今天,我没有心情同你详谈。请允许我以后再来。”我问她的住址,然后送她出门上车。她哆嗦着,我把她的手放在我胸口。

    次日,我到萨尔顿夫人那里去。我看见她的时候,只有她一人在。于是,在我们之间开始了一连串的“你记得吗?”这些问题再现了整个生命。每讲一次“你记得吗?”我们都互相看着;我们试图在我们脸上发现时光的痕迹,这些痕迹以残酷的方式,标志着走过的道路的起点和距离。我问夏洛特:“你母亲怎么告诉你的?”夏洛特脸红了,急忙打断我:“我这次到伦敦来,是为了请你关照萨尔顿将军的孩子。长子想到孟买去。被任命为印度总督的坎宁先生是你的朋友,如果他能将我儿子带去,我将感激不尽,我希望你能够出面促成我大儿子的幸福。”她强调最后这几个字。

    “啊,夫人,”我回答说“你让我想起什么呢?命运多么反复无常!在你父亲好客的餐桌上,你们接受一个被驱逐的人;你们并未蔑视他的苦难;你们可能想将他提高到光荣和出乎意料的地位;是你们要求在你们国家里保护他!我将去看坎宁先生;你的儿子——尽管这样叫他我感到难受,你的儿子,如果这事由我决定的话,肯定能够到印度去。但是,告诉我,夫人,我的新境况让你怎么哪?你今天怎么看我?你用‘老爷’这个词,这使我感到十分难受。”

    夏洛特回答说:“我觉得你一点也没有变,甚至没有老。你走后,当我同我父母谈起你的时候,我总是称你为‘老爷’;我觉得应该这样称呼你:对于我,你不是如同丈夫吗?mylordandmaster,我的老爷和主人?”这位妩媚动人的女人在讲这些话的时候,有弥尔顿的爱娃身上的某种东西;她不是另一个女人生育的;她的美貌有搓揉她的圣手的痕迹。

    我赶到坎宁和伦敦德利勋爵那里;为了这个小小的职位,他们故意为难,就像在法国人们刁难我一样;但是,他们许下诺言,就像那些宫廷的许诺。’我把我努力的结果告诉萨尔顿夫人。我又见过她三次。在我第四次拜访她的时候,她告诉我她即将回本盖。这最后一次见面是痛苦的。夏洛特仍然同我谈我们过去的心照不宣的故事,我们一起读书,我们一起散步,听音乐,昔日的花朵,逝去的希望。“我认识你的时候,”她对我说“你默默无闻:现在,有谁不知道你呢?瞧,我现在还保存一份材料和你写的几封信。喏。”说着,她将一个包裹交给我。“我不愿保留你的任何东西,请不要介意。”随后,她哭了。她说:“farewelle!farewell!(永别了!永别了!)记得我儿子的事。我永远不会再看到你了,因为你不会到本盖来找我。”“我要去的,”我叫道“我会把你儿子的证书给你送去。”她满脸怀疑地摇摇头,然后走开了。

    回到使馆之后,我把自己关起来,打开包裹。里面只有我的几封无关紧要的短信,一份阅读计划,还有对英国和意大利诗人的一些评注。我原来希望找到一封夏洛特的信,但没有。在手稿的白边上,我看见几条用英文、法文和拉丁文写的批语,陈旧的墨水和新近的笔迹证明,这些批语在空白上存在已久。

    这就是我同艾夫斯小姐的故事。讲完这段往事,我感觉我第二次失去夏洛特,在那个我第一次失去她的同一个岛屿上。但是,在我此刻对她的感情和那些温情脉脉的时刻我对她的感情之间,隔着天真纯洁时代的整个空间:在艾夫斯小姐和萨尔顿夫人之间插进了别的爱情。我对一个纯朴女人不再心怀天真的欲望,不再有近乎梦幻的爱情的甜蜜无知。我那时在我忧郁的波浪上写作,今天我已经摆脱生活的波浪。好吧!这位在处女时代许配给我做妻子的女人如今是妻子和母亲,如果我把她拥抱在自己怀里,那会是一个疯狂举动,结果会使奉献给另一个男人的二十七年黯然无光、充满苦涩。

    我应该将我刚才回忆的感情,当作第一次进人我心扉的感情;但这种感情同我暴躁的天性是不相容的;我的性格也许会破坏这种感情;它也许会令我无法长久地品味这神圣的欢愉。那时候,我被苦难激怒,已经经历了海外的朝圣,已经开始我孤独的旅行;正在那个时候,我在勒内的秘密中描绘过的那些疯狂念头困扰着我,使我成为世上最受折磨的人。无论如何,夏洛特纯洁的身影,在让几许真正的阳光照进我心扉同时,首先驱除大群魔鬼:我的女精灵,像一个女魔潜人深渊;她在等候时机,希望重新出现。

    一八二二年四月至九月

    于伦敦

    一八四六年十二月修改

    我的性格缺陷

    由于革命论的关系,我与黛博夫的联系从来不曾中断过,我需要在伦敦重新捡起这项工作,以便支持我的物质生活。但是,我最近的不幸是从何而来的呢?来自我顽固的沉默。

    任何时候,我都无法超越这种含蓄和孤僻的性格,这种性格阻止我讲出我心中牵挂的东西。任何人都不能不顾事实,说我在痛苦、欢乐和满足的时刻,讲的话是大多数人会讲的东西。从我嘴里,从不讲出、或者极少讲出性质严重的词语,性质严重的忏悔。我从来不会同过路人谈我的兴趣、我的打算、我的工作、我的牵挂、我的快乐、我的悲哀,因为我认为谈论自己会令别人厌烦。我坦诚,讲实话,但我不够直率。我的心总想将自己关闭起来。只是在这部回忆录里,我才暴露我的全部生活。如果我试图讲故事,想到故事的漫长我就突然感到害怕;几句话之后,我就无法容忍我讲话的声音了,于是我住口。除了宗教,我没有任何信仰,于是我怀疑一切:恶意和诋毁是法国精神的两个特点;嘲讽和诽谤是推心置腹的必然结果。

    然而,我从我含蓄的天性中得到什么好处呢?因为我不可捉摸,我变成一个同我的现实毫无关系的无法形容的怪人。甚至我的朋友对我也捉摸不透,用他们感情的错觉美化我,以为这样会让人更好了解我。一切客厅、办公室、报纸、咖啡馆的庸人,都以为我雄心勃勃,而事实上我毫无野心。在日常生活中我显得冷漠无情,与热情和伤感无缘。我透辟和迅速的观察立即看穿事和人,剥掉煞有介事的伪装。我的想象力非但不会引诱我,将可以实施的真理理想化,反而贬低最崇高的事件,讪笑我的幻想;我首先看到的,是事物微小和可笑的方面;在我眼里,伟大的才华和伟大的事件是不存在的。对于那些刚愎自用、声称自己的才能高人一等的人,我彬彬有礼,肯定,赞扬,我带着含而不露的轻蔑哂笑着,给所有这些被香火环绕的面孔戴上卡洛1的面具。政治上,我的观点中表现的热情从来不超过我的演说或我的小册子。在内心生活和理论上,我是一个充满幻想的人;在外部和实际存在中,我是一个很实际的人。由于我既富于冒险精神又井井有条,既充满激情又有条不紊,从来没有谁比我更加喜欢幻想和讲求实际,比我更加热情和更加冷漠;我是用我母亲和我父亲的不同血液糅合而成的奇异的两性畸形人。

    1卡洛(callot,一五九二—一五九三):法国油画家、铜版画家。卡洛善于讽刺和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。

    人们描绘我的画像千篇一律,主要是由于我的木讷。人们过于轻浮,过于粗心,如果不事先告诉他们,他们就不会花功夫如实观察人。当我偶尔在我的前言中,试图纠正某些错误判断的时候,他们不相信我讲的话。结果,由于我觉得这些对于自己无关紧要,我没有坚持;“随你们便吧”这倒使我省去说服人和试图恢复事情真相的烦恼。我躲到我内心深处,像兔子躲进窝里一样:在那里,我重新开始观察抖动的树叶或弯折的青草。

    我并不把我这种无法克服和无意的审慎当作美德。如果它不是虚假的,至少它有虚假的外表;这种脾气与那些比我的性格更加快乐、更加可爱、更加随和、更加天真、更加感情外露的性格是不相容的。它常常损害我的感情和事业,因为我从来无法容忍解释,无法用抗议和澄清、诉苦和眼泪,唠叨和责怪、细节和辩解来达到和解。

    关于艾夫斯一家这件事,我对自己情况的顽固的沉默对于我是致命的。夏洛特的母亲无数次打听我的家人的状况,给我提供透露真情的方便。我未意识到我的沉默会造成什么后果,我同平常一样,满足于用几句含糊其辞和简短的话回答她。如果我没有这种怪癖,任何误解都是不可能的,而我也不会给人企图欺骗这个慷慨和好客的家庭的印象了。我在决定性时刻讲出了真相并不能使我得到原谅:我仍然事实上伤害了别人。

    我在悲哀和自责的心情中重新捡起我的工作。我甚至适应了这种工作,因为我想,我通过成名,也许会令艾夫斯一家不那么后悔他们对我表达的关注。这样,夏洛特支配着我的研究工作,我要用荣誉跟她和解。我写作时,她的形象坐在我面前。当我的目光从纸张上抬起来,望着我热爱的形象,好像她真的在我面前。锡兰岛的居民一天上午,看见太阳披着盛装升起,太阳的球体打开了,里面走出一个光灿夺目的人,对锡兰人说:“我来统治你们。”夏洛特从一道光线里走出来,统治着我。

    忘记这些往事吧;同希望一样,往事也衰老和不留痕迹。我的生命将改变,它将在其他星空下、在其他山谷里度过。我青春时代的初恋呀,你带着你的魅力逝去了!的确,我刚才重新看见夏洛特,但是,这中间过去了多少年?往事的温柔的光线,黑夜前黄昏淡淡的玫瑰红,而太阳早就落山了!

    一八二二年四月至九月

    于伦敦

    革命论——它的影响——诗人勒米埃尔的侄儿的来信

    人们(首先是我)常常将生活比作一座山,我们从一边上去,在另一边下来。也可以将它比作阿尔卑斯山,山顶光秃秃的,覆盖着冰雪,看不见背面。按照后一种形象,旅行者老是往上爬,不再下来;这样,他对走过的空间和小路看得更加清楚;这些小路不是他选择的,但他沿着这些小路爬上平缓的山坡。他怀着遗憾和痛苦注视他开始迷路的地点。因此,应该说,革命论的出版是我偏离平静的道路、将我引入歧途的第一步。我写完我给自己确定的巨大工程的第一部分;写下这部分的最后一个字时,我处在死的念头(我又生病了)和梦已做完的感觉之间:“insomnisvenitimagocenjugis”1。革命论是在贝利印刷厂印的,一七九一年在黛博夫出版社出版。这个日期标志我人生的转变。有时候,我们的命运或者屈服于社会,或者屈从于性格,或者开始让我们承担我们应该承担的角色,突然偏离它原来的路线,像一条河流突然弯曲而改变方向一样。

    1拉丁文,引自埃涅阿斯纪:“她丈夫的身影在她梦中出现。”

    革命论概述了我作为诗人、伦理学家、政论家和政治家的一生。说我希望这部作品取得巨大成功——至少在我可能希望达到的范围内,这是不在话下的。我们这些作家,奇迹般的世纪奇才,我们拥有和未来人民保持沟通的抱负;但是,我认为,我们不知道后代住在什么地方,我们写错了他们的地址。当我们躺倒在坟墓里的时候,死亡将把我们写的或唱的话冻结得非常僵硬,以致它们不会像蒙田的“冻结的”话那样融解。

    革命论应当成为历史百科全书。出版的第一卷已经是相当庞大的研究工作;续集已经完稿;接踵而来的,除了编年史作者的研究成果和注释,还有诗人的短小诗篇,纳奇兹人等。直到今天,我还几乎无法理解,在我到处流浪的、遭遇那么多挫折的职业生涯当中,我怎么能够从事如此规模的研究。年轻时,我常常坐下来,一口气写十二个小时到十五个小时,连桌子也不离开,反复涂改和重写一页文字。年迈未能使我失去这种埋头苦干的能力。今天,我的外交函件全部由我自己起草,而且这些工作毫不影响我的文学创作。

    革命论在流亡者当中引起轰动。这部作品同我的患难朋友的感情是矛盾的;我在我的各种职位上表现的独立性总是伤害与我同路的那些人。我担任过不同军队的首领,而士兵们并不属于我自己的党派。我率领保皇党去争取民众自由,尤其是他们所厌恶的新闻自由;我以同样的自由的名义,将自由党人集合在他们憎恶的波旁王朝的旗子之下。有时,流亡者的舆论出于虚荣心,依附于我这个人:英文的杂志以赞扬的口气谈论我,拥护者则充满溢美之词。

    我将革命论寄给拉阿尔普、然格内和德萨勒。勒米埃尔,同姓诗人的侄儿,格雷1的诗作的翻译者,一七九七年七月十五日从巴黎给我来信,说我的革命论取得巨大成功。肯定的是,如果说革命论一时有些名气,但它很快被人遗忘了:一个突然出现的影子吞没了我的荣耀的最初光芒。

    1格雷(thomasgray,一七一六—一七七一):英国诗人。

    由于我几乎成了名人,上层流亡分子在伦敦寻找我。我一条条街往前走。首先,我离开霍尔鲍尔—托特汉考路。搬到汉姆斯底德路。在那里,我在奥拉里夫人家中待了几个月。她是一位爱尔兰寡妇,有一个十四岁的漂亮女儿,特别喜欢猫。我们被共同的爱好联系在一起,但不幸的是,两只可爱的小雌猫死了。那两只猫白得像白鼬,只有尾巴是黑的。

    在奥拉里夫人家中,一些邻居老太太常来喝茶。我不得不按照传统习惯陪伴她们。斯塔尔夫人在埃杰蒙夫人家中的科琳娜中描绘过这种场面:“我亲爱的,你是否认为水可以冲茶吗?”“我亲爱的,我想还要等一会儿吧。”

    经常参加这种晚会的还有一个年轻漂亮的爱尔兰姑娘,玛丽?尼尔;她身材高大,由一个保护人陪同。她在我的目光深处发现伤感,因为她对我说:“youcarryyourheartinasling?(你把你的心当作肩带佩在身上)”我不知道我是怎样披露心迹的。

    奥拉里夫人动身到都柏林去了。这样,我又离开穷困流亡分子聚集的地区,逐渐搬到西部富裕流亡分子的居住地,生活在主教、朝臣和马提尼克岛的殖民者当中。

    佩尔迪埃又回到我身边;他轻率地结了婚;他仍然爱吹牛,到处帮助人,同邻居的钱打交道、而不是同邻居打交道。

    我结识一些新朋友,尤其在那些同我的家族有关系的圈子里,如克里斯蒂昂—拉穆瓦翁。在基贝隆事件1中,他的腿受了重伤,今天是我在贵族院的同僚。他把我介绍给林赛夫人;这位夫人爱上他哥哥奥古斯特?德?拉穆瓦尼翁。纪尧姆议长1因此没有迁进他在下城的新居,到布瓦洛、塞维涅夫人和布达卢中间去生活。

    1基贝隆(quiberon)事件:基贝隆是布列塔尼的一座海滨城市,一七九五年,一支由流亡分子组成的军队在英国人帮助下,在那里登陆,结果许多人被俘,七百四十八人被枪决。

    1纪尧姆议长(guillaumedelanoignon,一六一七—一六七七):巴黎议会的首任议长。

    林赛夫人原籍爱尔兰,思想僵硬,脾气有点粗暴,身材优雅,容貌漂亮,有高贵的灵魂和高尚的性格,有名望的流亡者在尼农家族这最后的继承人家中聚会。旧君主制度连同它的一切特权和优雅死亡了。一天,人们将把它发掘出来,像人们在埃特吕利挖出来的那些皇后的骨架,戴着项链、手镯、耳环。我在这些集会上碰见马娄埃特先生、可爱的贝洛瓦夫人、蒙洛西埃伯爵和庞纳骑士。最后这位以幽默、肮脏和贪食出名,而且这个名声是十分恰当的。他是那种有鉴赏力的人,从前他们坐在那里,冷眼观察法国社会;他们无所事事,任务是观察一切,对一切指手画脚;他们的作用相当于现在新闻记者的作用,但没有他们的尖酸刻薄,而且在民众当中他们没有那样大的影响。

    蒙洛西埃完全符合他那句关于“木十字架”的名言2给他带来的声誉,我在引用这句话的时候,对它进行了删节,但仍然是符合原话精神的。离开法国后,他来到柯布伦滋3。他在王子们那里未受到礼遇,同别人吵了一架,夜晚在莱茵河边殴斗,被人用剑刺穿胸。他不能动弹,又什么也看不见,他问身边的人,剑尖是否穿过去了。人们摸了一下,对他说“有三个指头长。”蒙洛西埃回答说:“那就没什么了。”跟着又说:“先生,再来一剑。”

    2在制宪会议上,蒙洛西埃反对向拒绝宣誓的主教发放年金的提案,他说:“如果人们夺走他们的金十字架,他们将拿起木十字架,而这个木十字架拯救了世界。”

    3柯布伦滋(coblentz):德国城市。

    蒙洛西埃对王室忠心耿耿,却受到这样的对待。于是,他来到英国,躲藏到文学中;文学是流亡者的巨大医院,在那里,他的草垫旁边放着我的草垫。他得到编辑法国信使的职位。除了编辑报纸,他还写物理、政治、哲学著作。在他的一本书里,他证明蓝色是生命的颜色,因为人死后血管变成蓝色,生命浮现到人体表面,以便蒸发,并且回到蔚蓝的天空。由于我喜欢蓝色,我感到很高兴。

    蒙洛西埃是封建的自由主义者、贵族和民主派,他的思想是各种倾向的混合;他提出一些互相矛盾的想法,但是,如果他能够使它们摆脱狂放的话,这些看法有时是很出色的,尤其是强劲有力的。他是反神甫的贵族,通过诡辩论变成基督教徒,旧世纪的爱好者;在异教的统治之下,他也许会成为理论上的独立和实际上的奴隶制的热情拥护者,以人类自由的名义,叫人将奴隶扔进海里喂海鳝。虽然他胡言乱语,吹毛求疵,僵硬,粗暴,可是里翁的前贵族议员趋炎附势;他懂得维护他的利益,但他不让别人发现这一点,而且懂得将他作为人的缺点掩盖在他的绅士的荣誉之后。我不愿意讲我的“著名奥弗涅人”1的坏话,连同他的“金山”浪漫曲,和关于“平原”的论战。我对他这个怪人感兴趣。他亢长的发挥和转弯抹角的阐述,连同题外话,喉音,和颤抖的“啊,啊”使我感到厌烦(我憎恶暧昧、杂乱、含混、生涩);但是另一方面,这位火山博物学家、这位平庸的帕斯卡、这位好像他的小同乡在烟囱顶唱歌一样、在讲坛上夸夸其谈的山岳派演说家令我开心。我喜欢这个泥炭沼和小城堡的办报人,这位通过哥特式窗口解释宪章的自由主义者,这位几乎同他的挤奶女工结婚、亲自在他的布满卵石的地皮上冒雪播种大麦的牧人老爷;由于他在他的多姆山木屋里将一快黑岩石送给我,我对他怀着感激之情;那块岩石是他在一个高卢人公墓里发现的。

    1“奥弗涅人”(auvemat):奥弗涅是法国一个地区的名称。

    德利尔神甫1,西杜瓦拉?阿波里内尔、医院主管、德?拉法耶特、德?托马和德?尚福尔的另一位同乡,由于共和党人的节节胜利而被赶出大陆,也到伦敦安家落户。流亡者骄傲地将他排在他们的队伍中;他讴歌我们的苦难,这是我们爱他的缪斯的另一个理由。他很勤奋,而且他非这样不可,因为德利尔太太将他关起来,等他写完一定数目的诗行后,才放他出来。一天,我到他家里去;他叫我等候,然后,他出现了,但两颊通红:有人断言,德利尔夫人掴了他几耳光;我对此一无所知,只讲我亲眼看见的东西。

    1德利尔神甫(jacquesdelille,一七三八—一八一三):当时被视为大诗人。

    谁没有听过德利尔神甫念他自己写的诗呢?他很善于讲故事;他丑陋和愁眉不展的脸孔,因为他的想象力变得生气勃勃,同他有声有色的讲话、同他的个性、同他的教土职业非常和谐。德利尔教士的杰作,是他翻译的牧歌集2,但那些有关感情的诗不怎么样;然而,这本书读起来好像译成路易十五时代语言的拉辛的作品。

    2牧歌集(georgiques):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作品。

    十八世纪文学,除了几个统治它的杰出天才之外,这个位于十七世纪的古典文学和十九世纪的浪漫文学之间的文学,并不缺乏淳朴,但没有个性;由于它专心致力于词的排列,所以缺乏新流派的特点,也没有古典派的纯粹。德利尔是现代城堡诗人,就像行吟诗人是古代城堡诗人一样;前者的诗和后者的抒情短诗,让人感觉壮年时期的贵族和衰老的贵族之间的差别。神甫描绘城堡里读书和下棋的情景,而行吟诗人过去歌唱远征和骑士比武。

    我们战斗的教会的杰出人物那时都在英国:我前面讲到过的卡隆神甫(是他救过我姐姐朱莉一命);圣波尔—莱昂大主教,严厉和迟钝的高级教士,他为使阿尔图瓦伯爵渐渐离开他的世纪作出了贡献;埃克斯红衣主教,可能由于他在世上的成就,因而备受诽谤;还有另一位红衣主教,他博学而虔诚,但非常吝啬:如果他不幸丢失灵魂的话,他绝对不会把它再买回来。几乎所有吝啬鬼都是才子:我一定蠢得可以。

    在西城的法国人当中,我们可以举德?布瓦涅夫人为例;她可爱,风趣,才气横溢,非常漂亮,而且最年轻;她以后和她父亲德?奥斯蒙侯爵一道,代表流亡英国的王室,比我这个性格孤僻的人所做的好得多。她此刻在写书,凭她的才能,她将出色地再现她的所见所闻。

    德?科蒙夫人、德。贡托夫人、德?克吕泽尔夫人也住在那些幸福的流亡者居住的地区,但是,关于德?贡托夫人和德?克吕泽尔夫人,我不知道是否张冠李戴了;我仿佛在布鲁塞尔见过她们。

    但非常肯定的是,德?迪拉斯公爵夫人这时在伦敦:我同她相识是十年以后的事情。在生活中,我们多少次在美妙的东西旁边经过呀!就像航海者在海上航行,上天青睐的土地就在天际,只需一天航程!写下这几行字的时候,我在泰晤土河畔,明天我要通过邮局给塞纳河畔的德?迪拉斯夫人寄一封信,告诉她我在回忆录中头次提及她。

    一八二二年四月至九月

    于伦敦

    封塔纳——克莱里

    革命不时给我们送来一些具有新观点的流亡者;流亡者的不同层次正在形成,就像土壤包含洪水的波浪冲积而成的不同土层:沙层或黏土层。其中一道波浪给我送来一个人,我今天惋惜他的去世;他是我在文学上的领路人,而他的友谊是我一生的荣誉和安慰。

    前面,读者在本回忆录其他章节已经读到,我于一七八九年认识德?封塔纳先生;去年,我在柏林得知他去世的消息。他出身在尼奥尔一个贵族和新教徒家庭里,他父亲在一场决斗中不幸打死他的内兄。

    封塔纳由他哥哥抚养长大,来到巴黎。他目睹伏尔泰逝世;他的最早诗篇是在这位十八世纪的伟大代表的启迪下写成的;他的诗论引起拉阿尔佩的注意。他开始从事戏剧工作,结识了迷人的女演员德加森小姐。他住在奥德翁剧场附近,常常在查尔特勒修会周围转悠,他喜欢那里的幽静。他结识一位朋友儒贝尔先生;后来,此人也变成我的朋友。革命发生后,他加入一个主张维持现状的政党;这种政党被主张前进的政党往前拖,又被落后的政党往后拉,始终逃脱不了被撕裂的命运。君主主义者叫他担任调停者的编辑。但事态恶化的时候,他躲到里昂,并且在那里结婚。他妻子生了个儿子。里昂被围困期间,这座城市被革命者称为“自由市府”就像路易十一世驱逐阿拉斯居民,将该城称为“自由城市”一样。这段时间,封塔纳太太不得不改变住处,以免她襁褓中的婴儿遭到炮弹袭击。热月九日,他回到巴黎,同拉阿尔佩先生和沃宰勒神甫一道创办备忘。果月十八日他被放逐,英国成了他的避风港。

    德?封塔纳,以及谢尼埃,是老一辈古典派的最后一位作家:他的散文跟他的诗很相似,取得同样的成就。他的思想和他创造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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